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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旼琦咬著牙刷，手指焦躁地在桌上敲打著。
最新的伴侶滿意度調查問卷已經傳送到事務機裡，懸浮在空中的紅色未讀通知提醒著他完成他最不想完成的事情。
姜呂尚在廚房「啪嗒啪嗒」打蛋液的聲音刺得他耳鳴，即便被逼著「學習」再多的料理知識—無論是鑽研食譜或是觀看影片—姜呂尚的料理能力還是糟糕透頂。宋旼琦有時候懷疑，享有第八區大腦美稱的這人是不是其實是另一種程度上的智能不足。
「啊——為什麼這樣——」伴隨著懊惱驚呼聲的是嗆人的燒焦味。宋旼琦轉頭看著從廚房飄出來的黑煙，咬緊了嘴裡的牙刷，手指毫不猶豫地點開了調查問卷。
這次一定、一定要給他滿滿負評——
宋旼琦覺得自己肯定是得罪配對處裡的人了，否則他為何會跟姜呂尚有高達90%的匹配度？肯定是被捏造出來的數據吧？
他看著在餐桌專心致志地用手術刀切開小熊軟糖、再用食用黏著劑將不同顏色的小熊軟糖拼接在一起的姜呂尚，挫折地揉了揉眼睛。
他明明在伴侶配對的事前調查中花了將近千字闡明自己的理想對象，但顯然處裡只將「長得好看」、「皮膚白皙」這兩點納為參考。
宋旼琦也不是笨蛋，他知道姜呂尚會跟自己配對的原因不單單只是匹配度的問題——他出身權力核心的家族之一，他最親密的友人是政府的官方發言人與政策宣導者——在這個號稱眾人平等且人人都能適性揚才、實際上卻是無處不為少數特權服務的所在，若是展現權力階層出身與歸順理想國的第八區出身能和平共處甚至完美組成家庭，國民們勢必能更加信服這些政策。
只是再怎麼樣，也不該是姜呂尚吧⋯⋯
「喔，你醒了？」從製作科學小熊大業中抽離的姜呂尚抬頭時發現了還站在房門口發呆的宋旼琦，有些訝異地問候。
「嗯，醒來一陣子了。」
「我們去咖啡廳吧，聽說今天的菜單有雞肉歐姆蛋！」姜呂尚一把將桌上的小熊軟糖都掃進袋子裡，雀躍地說。聽到有雞肉歐姆蛋，宋旼琦的腳彷彿有自主意識般邁開將他帶往更衣室。他換上剛發下來的秋季休閒服，套上統一樣式的白色球鞋。姜呂尚已經換好衣服在門口等他，第八區出身的人只能穿粉色，本該是熱粉色的制服，剛拿到的那天姜呂尚就把衣服丟到浴缸裡，用大量洗衣粉加水泡了幾天，硬生生把熱粉色褪成了好看的淺粉紅色。
那幾套衣服的顏色好看到宋旼琦甚至動過跟對方借來穿的念頭，但想想後續會惹上的麻煩，宋旼琦還是乖乖穿著一成不變的白色制服。
咖啡廳今日規定的討論主題是康德，宋旼琦皺皺眉，在討論康德跟雞肉歐姆蛋之間權衡，但姜呂尚早他一步推開了店門，宋旼琦只好跟了進去。
鄭友榮把盛著雞肉歐姆蛋的盤子推給他們時輕輕眨了眨右眼，兩人用口型無聲地與他道了謝——負責咖啡廳餐飲提供的老友無視萬生公平的口號，給他們的雞肉量都在挑戰歐姆蛋的表面張力極限。
他們識相地在角落的位置坐下，飛快地消滅著比別人多好幾倍的雞肉。身旁的人口沫橫飛地討論著善的意志與道德義務，幾句「Omega就是要生孩子」、「生孩子就是他們最該完成的義務」扭曲又滑坡的言論讓宋旼琦不屑地嗤笑，卻也下意識看了姜呂尚一眼。
姜呂尚看上去完全沒被影響到，正努力將被鄭友榮偏心的證據通通塞進嘴裡。
老禿鷹們虎視眈眈地審視著哪桌的人沒有在討論康德，他們桌上咖啡杯裡的熱咖啡早已冷卻、脖子伸得長長的，要是聽到沒有跟道德與義務責任有關的話題馬上興致勃勃地用事務機掃描當事人、再熱切地鍵入違規事項。
宋旼琦來一趟咖啡廳，事務機裡就會傳來各種違規舉報，「公共場合討論私人事務」、「言談中沒有未來與希望」、「對公眾事務冷淡且毫無建設性的言論」等，而姜呂尚收到的舉報數量是他的一倍多，粉色制服在這一片人為製造的祥和中是最被人放大檢視的存在。然而他本人對這些毫不在意，即使是每月結算後總是要被抓去勞動服務，他也不會因此就範。
就像此時他滔滔不絕地講著混合了哪兩種口味的科學小熊軟糖嚐起來最能酸甜平衡一樣。
但宋旼琦就只是那樣撐著頭聽著，即使大部分的內容從左耳進去，在大腦晃一圈後就馬上從右耳鑽出，可是他不想阻止姜呂尚。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就只是，聽著他說話好像沒有什麼不好。
姜呂尚煮壞了他們的第三個電鍋、宋旼琦也用壞了他們的第二個烤箱。他們兩人目光呆滯地坐在沙發上，啃著冰冷的吐司，看著被火焰燒過的兩台電器。
姜呂尚的「Omega課程」學得亂七八糟的，然而宋旼琦想自食其力煮頓飯也時常出意外。他們的家電折損率高到常常要寫好幾份檢討書。
「去咖啡廳吃午餐嗎？」冰冷吐司與熱咖啡下肚後，姜呂尚滿懷希望地開口。
宋旼琦聞言，挫折地揉著眉心。為何政府所宣傳的「完美生活」不會發生在他身上？擅長家務、會煮出滿桌子美味佳餚、溫順乖巧的Omega伴侶，沒有一項可以套在身旁的伴侶身上。
有伴侶的人不會那麼常去咖啡廳吃飯的，因為他們的Omega伴侶會打點好三餐；咖啡廳是為了談論公共事務而去的。沒有人像他們這樣，為了雞肉歐姆蛋和雙層豬肉起司馬芬堡而反覆光顧咖啡廳。
不應該這樣的。宋旼琦過往學過的所有知識都在他的腦中咆哮——你應該將這個現象呈報給配對處、將這位不守規矩的Omega帶回機構好好教育、強制中止這段戀愛契約⋯⋯
「要。我想吃雙層豬肉起司馬芬堡。」
他們度過了沒有亞里斯多德的下午。禿鷹們在宋旼琦狼吞虎嚥消滅第二個馬芬堡時前來盤查他們。為首的男人扯了扯姜呂尚的衣領，對著他的粉色制服皺起鼻子。
「報告長官，我用稀釋漂白水洗我的伴侶的制服時，不小心把我的制服一起丟進去了。」姜呂尚吞下口中的食物後一板一眼地報告著。
宋旼琦努力吞掉嘴角的笑容，接續著說：「為了洗掉我衣服的醬漬，先生。泡菜醬汁沾在白色衣服上很讓人困擾。」
公禿鷹用鼻子哼氣，他身後的母禿鷹激烈地在事務機上輸入著什麼，宋旼琦不是很在乎，他只想趕快吃掉手裡的馬芬堡。
「先生們，我注意到你們完全沒有在討論亞里斯多德。」
「有的，長官，有的。」姜呂尚飛快看了宋旼琦一眼，「我們在探討我們的幸福是否建構在雙層豬肉起司馬芬堡上。」
這下宋旼琦的嘴角真的忍不住了。他好氣又好笑地看向胡說八道的伴侶。而禿鷹們垮下的臉色使他心情愉悅。
「至高無上的善，先生。」宋旼琦咧嘴，「這就是幸福。」他晃了晃手中的馬芬堡。
禿鷹們氣沖沖離開，宋旼琦和姜呂尚相視一笑。
我喜歡這樣。宋旼琦打壓下那些灌輸在他腦袋裡的喧囂，大聲地在腦中宣布——和這個人待在一起，一起吃咖啡廳的食物。
從咖啡廳回家後，宋旼琦回到房內工作。姜呂尚靠在流理台，盯著冰箱，思考著晚餐要煮什麼。
他的事務機叮叮咚咚地響了起來。他點開數字快速累積的紅色通知，不意外他又收到禿鷹們的舉報。
這個月大概又要去挖水溝了，姜呂尚將教育處的訊息一則則丟進回收桶，滑到最後一封通知時，姜呂尚的手指停滯了一下。
配對處寄來了這一期的伴侶滿意度調查問卷結果。
他點開通知的動作帶著他自己不自知的急切，黑色粗體的官方公告隨即映在他的眼前：
——您的Alpha伴侶將您評為，五顆星。
姜呂尚吐出他不知何時憋著的氣，撫了撫自己胸口。
太好了，今年也沒有被提早解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