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勳勉】好好

吳世勳打開了客廳的燈。

沙發上的衣服還沒收，地上散著VIVI的玩具，桌上有忘了收的盤子，那盤子之前應該是拿來裝泡菜煎餅。

吳世勳先回房間放了行李，打電話跟寵物旅館約好去接VIVI的時間，把盤子洗了，把沙發上的衣服折一折疊好，然後坐在空出來的位置上發呆。

時針指向九，牆上秒針咖搭咖搭地走著，盤子上的水珠滴滴答答滴落在水槽，樓上那戶人家的女兒正值好動的年紀，在家裡都不好好走路，一定要用跑的。

如果是在以前，電視會被打開，轉到歌謠節目，女子團體甜美清新的歌曲在屋子的每個角落都聽得到。被佔用的廁所門會被外頭的人踹得碰碰作響，裏外兩人隔著門板互罵，聊天的音量和遊戲的音量一樣大，被吵到的VIVI有時會神經質地開始狂吠。零食的塑膠包裝摩擦的聲音會被其他噪音掩蓋。誰在練樂器，音樂聲隱隱約約從房間傳出來。

漸漸的，屋子裡的聲音越來越少，回音漸漸變大，房間的窗戶打開時，風可以毫無阻礙地刮入室內，溜過窗戶縫隙發出嗚嗚的聲音。

金俊勉曾經站在客廳中央，自言自語著他們這宿舍的回音實在太大了，不過唱起歌來是滿不錯的，跟在練歌房有得拼。

吳世勳眨了眨眼睛，樓上的妹妹也許睡著了，水還在滴落，時鐘的秒針還在走。

吳世勳認識金俊勉二十多年了。

從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小毛頭，糊裡糊塗的進了大公司當練習生，認識了一樣在裡面當練習生的金俊勉，然後跟金俊勉在同一個團體裡一起出道，一起經歷榮耀與動盪，擁有各自的發展，在宿舍送走一位又一位成員，到頭來才發現四十多坪的大房子裡只剩下彼此跟一隻狗。

在所有流失風景與人群中，金俊勉對他最好。寵得他無法無天沒大沒小，知道他的寂寞和孤單，陪在他的左右。

在喧嘩熱鬧之後，他們彼此依靠。

「我們VIVI也可以自己有一間房間啦！開不開心啊！」送走都暻秀回宿舍的時候，吳世勳發現坐在沙發上的金俊勉神情有點落寞，刻意舉起當時正值壯年的VIVI耍寶，想要讓他最親愛的隊長能露出點笑容。

「VIVI有了自己的房間後，要自己打掃喔！」金俊勉勉強地勾起嘴角，摸了摸VIVI的頭。

「哥，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他放下VIVI，凝視著金俊勉的眼睛，鄭重地說。

他把頭輕輕的靠到金俊勉的肩膀上，當時他還是撒嬌起來不會太過彆扭的年紀。但是吳世勳知道，對金俊勉來說，他永遠永遠，都是那個討厭寂寞，又愛裝成熟的少年。

「知道了，謝謝我們世勳，總是這麼貼心啊。」金俊勉揉了揉吳世勳的頭，閉著眼睛語帶笑意。

吳世勳曾經天真的以為，他真的可以永遠陪在金俊勉的身邊。

幾年後他買下了那間空蕩蕩的宿舍，雖然多出許多空房，但是金俊勉和吳世勳還是擠在同一間房間裡，十年如一日的凌亂，金俊勉還是常常找不到衣服，吳世勳也樂於在雜物中尋寶。

「世勳！你有沒有看到我的隱形眼鏡盒？」

「世勳！我新買的牛仔外套在你那邊嗎？」

「世勳！我找不到我的錢包！」

即使年紀漸長，金俊勉在這方面還是毛毛躁躁，要找的東西找不到就要發脾氣，再急急忙忙地要吳世勳幫忙一起找東西。

將近二十年的訓練下來，吳世勳對金俊勉的東西在哪比對自己的東西還清楚。隱形眼鏡盒可能忘在浴室的架子上、穿過一次的衣服會堆在哪裡、洗乾淨的衣服會堆在哪個角落、一回公寓會把什麼東西從身上拿下來丟在哪裡，吳世勳找起來得心應手，連金俊勉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哥沒有我要怎麼辦啊？」他有一次在找出金俊勉遺失已久的牛仔褲，對上金俊勉感激涕零的表情時，有些無奈地問。

「對啊，我如果沒有世勳要怎麼辦啊？」金俊勉裝作苦惱地歪頭，然後兩人都笑了起來。

吳世勳恍然地看著房間內突然多出來的空間。那個角落之前堆的是玩具，那個櫃子之前是拿來放粉絲的禮物。鞋櫃放不下的鞋會收在鞋盒裡，在櫃子旁邊堆成高塔，地上有衣服，床上也會有衣服，電腦桌上的雜物亂中有序的擺放著，那是吳世勳閒來沒事收拾出來的小成果。

現在他的衣服都可以好好收進衣櫃裡，鞋子都可以好好擺在鞋櫃裡，不用再跟金俊勉共享小小的房間裡不多的收納空間。

吳世勳躺到床上，拿起放在床頭的遊戲機，開始打電動。

遊戲界面裡的勇者很孤單的在廣大的遊戲世界尋找被遺落的孤單寶箱，挑戰一樣很孤單的怪獸。

VIVI回家後趴在主人的大腿上，陪主人一起看電視。

吳世勳摸了摸VIVI的頭，輕輕托起他的身體，安置在臂彎裡。

VIVI已經不年輕了，腿漸漸無力，精神也不太好。現在看到喜歡的球也打不起勁。吳世勳現在會坐在地上和VIVI滾著球玩，球慢慢滾到VIVI的腳邊時，VIVI會勉強地用腳掌碰一碰，吳世勳再上去撿回來，重複動作。

他也已經不年輕了，切過三十七歲的蛋糕，體力不如以前，身材雖稱不上走樣，不過當年那些S號的衣服褲子都穿不下了。小病小痛都已習慣，菸酒在幾年前就戒了，學習吃的健康規律運動。

就只有金俊勉看起來好像不會老。他的臉還是年輕時的樣子，只是退去以前顯而易見的稚氣，顯得越發英俊和堅毅。

真好，看到他的樣子，就能輕易地想起過去的年輕歲月。

吳世勳曾說過他是不會去耽溺於過去的人，但是後來年紀大了才知道，那些說出來很勵志的話，那些很正向的想法，根本脆弱得不堪一擊。當思念排山倒海地襲來，他根本無處可逃。

「VIVI啊。」

「明天俊勉叔叔會來家裡喔。」

「你也很想念他對不對？」

「你們已經⋯⋯快三個月沒見面了。」

「所以看到俊勉叔叔的時候，你要乖乖的，知不知道？」

「要乖乖的，不可以再亂咬俊勉叔叔的褲腳，叔叔要回家的時候，也不可以一直叫喔。」

「知不知道？喂，VIVI，理我一下啦，不要睡覺啦⋯⋯」

密碼一直都沒有變，所以其實EXO的成員只要願意，都可以堂而皇之地進到名義上是吳世勳的家。

偶爾朴燦烈跟太太吵架的時候也會離家出走來這裡避難，金鍾仁一時興起也會拎著一桶炸雞過來串門子。

在金俊勉還住在這裡時，其他成員也常在空閑時間回來打牌玩電動，順便蹭點食物吃。

「世勳，你吃午餐了嗎？我有買紫菜飯卷跟泡菜炒肉，一起來吃吧！」吳世勳收到金俊勉的訊息沒幾分鐘後，大門就被打開，金俊勉兩手提著塑膠袋，一邊說話一邊用腳蹭掉鞋子。

「好啊，我今天還沒吃飯。」吳世勳上前接過金俊勉手上的袋子，拿了拖鞋給他穿。

「VIVI！俊勉叔叔來啦！」金俊勉一進門就朝趴在單人扶手椅上打盹的 VIVI跑過去，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用鼻子磨蹭著VIVI的。

吳世勳從廚房拿盤子出來裝食物的時候，金俊勉正趴在地上跟VIVI玩玩具，破破的拉拉熊布偶是八年前吳世勳從日本帶回來的戰利品，但是某天一個不注意就被VIVI叼去玩了，頭跟身體差點分家。當時吳世勳氣得跟VIVI冷戰了好幾天，變成金鐘仁在照顧。

「俊勉哥，新家裝潢好了嗎？」吳世勳把紙盒裡的泡菜炒肉到進盤子裡，紫菜飯卷也拿出來切成小塊方便進食。

「已經差不多了，明天要去挑窗簾。」

「那什麼時候要搬進去？」

「嗯⋯⋯最快的話，應該下個月就可以搬進去了。到時候喬遷宴記得要來玩喔！」

「哥都開口邀我了，我哪敢不去。」

金俊勉抱著VIVI走到飯桌，兩人面對面坐下，一邊吃飯一邊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

「哥的東西我整理好成一箱了。」

「我們世勳還是這麼貼心啊！」

「哥之後不要這麼常亂丟東西，沒有我了，哥什麼東西不見了，會很難找。」

「什麼啊，你也變得跟暻秀一樣，嘮叨著要我收拾東西了。」

吳世勳看著鼓起臉頰的金俊勉，失笑出聲。他伸手輕輕戳了戳金俊勉的包子臉：「哥，你也要幫大嫂分擔一點家事啊。這樣結婚以後大嫂就不會那麼辛苦。」

金俊勉鼓著包子臉沒消，吳世勳不死心地戳著，兩人對視片刻後吳世勳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讓金俊勉「噗！」地噴出一口氣。

兩人哈哈大笑著，VIVI好像也被這樣的氣氛感染到，跟著叫了起來。

這樣真好。

「VIVI，跟俊勉叔叔說掰掰囉。」吳世勳抱著VIVI，舉起VIVI的前腳掌向已經走出門外，抱著大箱子的金俊勉揮了揮。

「VIVI掰掰！叔叔的婚禮要記得來喔！」

「哥，路上小心。」

「知道了，掰掰。」

「哥掰掰。」

金俊勉笑臉盈盈地進了電梯，放下箱子後，趁電梯門沒闔上前，舉起手朝吳世勳揮了揮。

吳世勳也舉起手揮了幾下，電梯門緩緩闔上，他不放棄地盯著金俊勉的眼睛，手也沒有放下。

「掰掰。」

「掰掰！」

「VIVI今天很乖喔，晚餐可以多吃一塊肉！」

關上門後的吳世勳坐回沙發上，VIVI掙脫他的懷抱，回到他的窩裡窩著。

吳世勳躺了下來。

這樣很好。

我們都過得好好的。

你什麼都不知道，以為一切都是那麼好。

好好的生活

好好的變老

好好假裝我已經把你忘掉